經濟不景氣,如何化危機為轉機

通貨膨脹、物價飛漲,上班族薪水不漲,錢不夠用怎麼

靠領薪水,一輩子想買一間房子安身立命,都很困難。

疫情肆虐,經營環境不佳,獲利減少面臨虧損,小老關該如何自處?

遇到環境不佳,老閱的風險比員工大很多,不成功便成仁。

根據調查,有八成的人有創業夢想,但實際上,創業是件不容易的事,

要有資金、要有專業、還要有全力以赴的工作態度,和全職投入的時間付出

而且創業初期不但沒有固定收入,還需要固定的管銷支出

通常創業一年後,只有20%得公司能存活,創業五年後能存活的公司不到

5%所以很多人選擇採用加盟的方式,透過專業的協助,讓自己更容易在市場存活

但事實上成功的比例跟自己創業差不多,並沒有提升成功率,因為傳統的加盟方式,在現今的社會已經失去優勢,反而經營成本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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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闆本業得意時找退路,懂得多角化經,本業不如意時才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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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團隊-康樂富安全靠譜嗎從零開始,如何創業?九個白手起家的創業原則!送給不甘平庸的你,一旦掌握,沒錢、沒資源、沒人脈,創業照樣能成功。

原則一、先搞清楚自己是否適合創業。 臺南團隊-康利富有什麼作用

創業是可以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它需要極高的綜合素質,比如超人的膽量,開闊的視野,廣大的格局,等等,有的人就只適合打工上班,即便給他錢、人脈和資源,他也是不適合創業的。

原則二、一定要有遠大的夢想。 高雄團隊-康利富是持久項目嗎

最初踏上創業路,很多人或許是為生活所迫,或者是為了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想要突破和改變,但必須儘快為自己樹立起遠大的夢想,因為如果沒有夢想,在創業維艱的這條路上,是很難堅持下去的。

原則三、保持超強的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行。 康利富高雄說明會-康利富公司有哪些資質

自信是一個人力量的源泉,也是創業者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前提,如果失去自信,像網上很多人一樣,不相信真的存在白手起家,更不相信自己能白手起家,那你就絕不可能創業成功。

原則四、有強烈的創業意願。

創業是一件與艱難險阻為伍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如果你的意願,包括賺錢的意願,成功的意願,不夠強烈。那麼,即便踏上了創業路,也是很難堅持下去的,很容易就會半途而廢。

原則五、有持久的創業激情。 臺北團隊-康利富有投資團隊嗎

創業肯定是需要激情的,尤其是對白手起家的創業者而言,激情能激發出無限潛能,幫助自己熬過無數難熬的時刻。不過,創業者不能只有短暫的激情,因為短暫的激情是不值錢的,只有持久的激情才能幫你賺錢,助你成功。

原則六、有合作精神,能將團隊凝聚在一起。

對創業者而言,前期或許可以暫時靠自己一個人,但必須儘快建立起自己的創業團隊,包括尋找志同道合的合夥人,更為關鍵的是,尋找優秀的人才來輔助自己,不能長時間單打獨鬥。

原則七、能屈能伸,能進能退。

康利富彰化說明會-康利富收益是固定的嗎對白手起家者而言,要有一種勇猛精進的創業精神,在需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不能畏畏縮縮、猶豫不決,但在需要隱忍和退讓的時候,也要能不爭一時,要放眼長遠和全域,否則,也是容易失敗的。

原則八、培養創新精神,將與眾不同當作一種本能。

高雄團隊-康利富盈利高嗎創業與創新幾乎是天生就聯繫在一起的兩個詞,凡是能創業成功、尤其是白手起家的成功者,無不具備創新精神,敢於與眾不同。創新不一定就是顛覆式的,哪怕只是細節方面非常小的創新,也能給創業者製造出巨大的商機。

冰心:散文三篇  《山中雜感》  溶溶的水月,螭頭上只有她和我,樹影里對面水邊,隱隱的聽見水聲和 笑語。我們微微的談著,恐怕驚醒了這濃睡的世界。——萬籟無聲,月光下 只有深碧的池水,玲瓏雪白的衣裳。這也只是無限之生中的一剎那頃!然而 無限之生中,哪里容易得這樣的一剎那頃!  夕照里,牛羊下山了,小蟻般緣走在青巖上。綠樹叢巔的嫩黃葉子,也 襯在紅墻邊。——這時節,萬有都籠蓋在寂寞里,可曾想到北京城里的新聞 紙上,花花綠綠的都載的是什么事?  只有早晨的深谷中,可以和自然對語。計劃定了,巖石點頭,草花歡笑。 造物者呵!我們星馳的前途,路站上,請你再遙遙的安置下幾個早晨的深谷!  陡絕的巖上,樹根盤結里,只有我俯視一切。——無限的宇宙里,人和 物質的山,水,遠村,云樹,又如何比得起?然而人的思想可以超越到太空 里去,它們卻永遠只在地面上。  《回憶》  雨后,天青青的,草青青的。土道上添了軟泥,削巖下卻留著一片澄清的水,更開著一枝雪白的花。也只是小小的自然,何至便低徊不能去?  風狂雨驟,黑暗里站在樓闌邊。要拿書卻怎的不推開門,只凝立在新涼里?─—我要數著這濤聲里,島塔上,燈光明滅的數兒,一─—二─—三─—四─—五。  沉郁的天氣。浪兒侵到裙兒邊。紫花兒掉下去了,直漾到浪圈外,沉思的界線里。低頭看時,原來水上的花,是手里的花。  水里只蕩漾著堂前的燈光人影。  一會兒,燈也滅了,人也散了。  一時沉黑。─—是我的寂寞?是山中的寂寞?是宇宙的寂寞?這池旁本自無人,只剩得夜涼如水,樹聲如嘯。  這些事是遽隔數年,這些地也相離千里,卻怎的今朝都想起?料想是其中貫穿著同一的我,潭呵,池呵,江呵,海呵,和今朝的雨兒,也貫穿著同一的水。  《小桔燈》  這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在一個春節前一天的下午,我到重慶郊外去看一位朋友.她住在那個鄉村的鄉公所樓上。走上一段陰暗的仄仄的樓梯,進入一間有一張方桌和幾張竹凳、墻上裝著一架電話的屋子,再進去就是我的朋友的房間,和外間只隔著一幅布簾。她不在家,窗前桌上留著一張條子,說是她臨時有事出去,叫我等著她。  我在她桌前坐下,隨手拿起一張報紙來看,忽然聽見外屋板門吱的一聲開了,過了一會兒,又聽見有人在挪動那竹凳子。我掀開簾子,看見一個小姑娘,只有八九歲光景,瘦瘦的蒼白的臉,凍得發紫的嘴唇,頭發很短,穿一身很破舊的衣褲,光腳穿一雙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墻上的聽話器。看見我似乎吃了一驚,把手縮了回去。我問她:“你要打電話嗎?"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點頭說:“我要XX醫院,找胡大夫,我媽媽剛才吐了許多血!"我問:‘你知道XX醫院的電話號碼嗎?"她搖了搖頭說:“我正想問電話局……”我趕緊從機旁的電話本子里找到醫院的號碼,就又問她:“找到了大夫,我請他到誰家去呢?"她說:“你只要說王春林家里病了,她就會來的。”我把電話打通了,她感激地謝了我,回頭就走。我拉住她問:“你的家遠嗎?"她指著窗外說:“就在山窩那棵大黃果樹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說著就噔、噔、噔地下樓去了。  我又回到里屋去,把報紙前前后后都看完了,又拿起一本《唐詩三百首》來,看了一半,天色越發陰沉了,我的朋友還不回來。我無聊地站了起來,望著窗外濃霧里迷茫的山景,看到那棵黃果樹下面的小屋,忽然想去探望那個小姑娘和她生病的媽媽。我下樓在門口買了幾個大紅橘子,塞在手提袋里,順著歪斜不平的石板路,走到那小屋的門口。  我輕輕地叩著板門,剛才那個小姑娘出來開了門。抬頭看見我,先愣了一下,后來就微笑了,招手叫我進去。這屋子很小很黑,靠墻的板鋪上,她的媽媽閉著眼平躺著,大約是睡著了,被頭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臉向里倒著,只看見她臉上的亂發和腦后的一個大髻。  門邊一個小炭爐,上面放著一個小沙鍋,微微地冒著熱氣。這小姑娘讓我坐在爐前的小凳子上,她自己就蹲在我旁邊,不住地打量我。我輕輕地問:“大夫來過了嗎?”她說:“來過了,給媽媽打了一針……她現在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說:“你放心,大夫明早還要來的。”我問:“她吃過東西嗎?這鍋里是什么?”她笑著說:“紅薯稀飯——我們的年夜飯。”我想起了我帶來的橘子,就拿出來放在床邊的小矮桌上。她沒有作聲,只伸手拿過一個最大的橘子來,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兩只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輕輕地揉捏著。  我低聲問:“你家還有什么人?”她說:“現在沒有什么人,我爸爸到外面去了……”她沒有說下去,只慢慢地從插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橘瓣來,放在她媽媽的枕頭邊。爐火的微光漸漸地暗了下去,外面變黑了。我站起來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極其敏捷地拿過穿著麻線的大針,把那小橘碗四周相對地穿起來,像一個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著,又從窗臺上拿了一段短短的蠟頭,放在里面點起來,遞給我說:“天黑了,路滑,這盞小橘燈照你上山吧!"我贊賞地接過來,謝了她。她送我到門外,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說:“不久,我爸爸一定會回來的。那時我媽媽就會好了。”她用小手在面前畫一個圓圈,最后接到我的手上:“我們大家也都好了!”顯然地,這“大家”也包括我在內。  我提著這靈巧的小橘燈,慢慢地在黑暗潮濕的山路上走著。這朦朧的橘紅的光,實在照不了多遠,但這小姑娘的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覺得眼前有無限光明!  我的朋友已經回來了,看見我提著小(www.lz13.cn)橘燈,便問我從哪里來。我說:“從……從王春林家來。”她驚異地說:“王春林,那個木匠,你怎么認得他?去年山下醫學院里有幾個學生,被當作共產黨抓走了,以后王春林也失蹤了,據說他常替那些學生送信…”  當夜,我就離開了山村,再也沒有聽見那小姑娘和她母親的消息。  但是從那時候起,每逢春節,我就想起那盞小橘燈。  12年過去了,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早回來了。她有媽媽也一定好了吧?因為我們“大家”都“好”了!   冰心作品_冰心散文集 冰心:春水全集 冰心:一只小鳥 冰心:繁星全集分頁:123

一對海歸夫妻的六年生活  文/贏萱  我有些傷感,為何總要到了分離的時候才懂得珍惜,若是從一開始我倆就能這樣共處的話,就不會把幸福的時光浪費在爭吵和責難上了。  正文:  我嫁給楚銘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天作之合——包括我們自己。  我畢業于上海交大,隨后進入上海的貝爾市場部工作,主攻集團大單業務。我是在浦東一個新廠區的通訊業務招標中認識楚銘的,他代表西門子公司前來參加競標。  那次的競爭非常激烈,我們都表現出了志在必得的態度以及充分的努力——盡管,最后阿爾卡特出乎意料地競標成功,我和楚銘卻在競爭中惺惺相惜,慢慢成為了朋友。  楚銘是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男人,復旦的高材生,本來,他在大四那年就以高分獲得了托福和GRE的PASS,但是因為他的父親突發心臟病去世,他不得不暫停出國的原計劃留在上海工作處理父親的后事以及陪伴悲痛的母親。  然后,我倆的距離慢慢拉近,由戀人到了婚姻。我們一起貸款在虹口區買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當房子裝修完畢后,我們領取了結婚證。  新婚的熱情過后,我們回到了正常的工作生活狀態,每天早上7點準時起床,他坐公汽轉地鐵到莘莊搭乘公司的通勤車,我到南京西路文華大廈等我單位的通勤車,到了單位便是昏天黑地的8小時忙碌,拜上海的擁擠交通所賜,我倆回到家的時候多半都是華燈已上了,于是一起在附近的永和、振鼎雞甚至麥當勞胡亂吃上一頓當是晚餐。回到家洗完澡大概已經在10點以后了,說不上兩句話便都倒頭睡去。到了周末,一起睡個懶覺、然后處理一下堆積一周的家務,渾渾噩噩中兩天時間似乎溜得飛快,接著就又是星期一了。  結婚半年后,我們就再也找不到婚姻的興奮點了:每個月的薪水除了還貸和存下1萬元外,我倆還能各自捏著幾千塊錢零花,可是,我們一點都不快樂——我們有錢,但彼此都不需要對方的錢;我們有家,但120平米的房子就像一個臨時旅館……  對于那種生活,楚銘的不滿并不比我少,終于,在一個周末為了家務的分配問題,我倆爆發了婚后的第一次戰爭,不過,我倆誰也占不了上風——因為我們誰也不能證明自己為這個家做的事情比對方多:我倆收入持平、上下班時間一致、工作強度類似……最后,我只能恨恨地嘆一口氣——這該死的般配!  夫妻吵架這種事情就和燈泡壞掉一樣,只要有第一次,就不愁第二次,我倆的爭吵頻率很快從幾個月一次發展到每月一吵再到每周一鬧,到了后來,我倆見面的時候臉都臭臭的,誰都不愿意先和對方打個招呼。床上的被子變成了兩床,盡管同睡在一張床上,我們秋毫不犯。在分居冷戰一個月后,我悲哀地想,或許,我倆的婚姻到頭了。  就在日子不知道該如何繼續的時候,楚銘和我好好談了一次,他說他也覺得我們的婚姻出了問題,他決定去考托福,打算去美國留學。他說我們可以選擇馬上離婚,也可以考慮利用他留學的時間先暫時分開一段時間給對方獨處的冷靜時間,如果覺得這段婚姻真的沒有存在價值的話再離婚。我們選擇了后者——因為我們都找不出一個恨不得馬上離開對方的理由。  隨后,楚銘在托福中考出了618的高分,他開始向美國的各大高校寄出自己的獎學金申請,當位于伊利諾伊州的西北大學工商企業管理專業的錄取通知書遙遙而來的時候,我倆的日子驀然就要變得以天以小時來計算了。  出國前的日子里,楚銘辦理了辭職在家準備,也就在那時,我充分領略到了他的溫情:每天早上,我會在早餐的香味里醒來,洗漱完畢后桌上是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飯加上4個小味碟的各種小菜;吃完早飯,楚銘會送我去文華大廈陪我等通勤車,等我上車了再向我揮揮手,目送車子遠去;白天我在辦公室忙碌的時候,會收到他的電話或短信,或者問我晚上想吃什么,或者告訴我他在街上找到了我很久以前就想要的一個小玩意;下班的時候,他又早已在通勤車停*點等著我了;回到家里,干凈得一塵不染,簡單而可口的晚飯已經在餐桌上擺得整整齊齊;等到周末的時候,他會有耐心地推醒我,陪我去逛街、在外面吃飯……這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只是,我有些傷感,為何總要到了分離的時候才懂得珍惜。  當楚銘終于去了美國以后,驀然冷清下來的生活讓我覺得寂寞而空虛,我甚至找不到一點能夠讓自己開心的理由——原來我還是離不開他的——這是我對我們婚姻最后的結論。于是,我決定去美國陪讀,對于我的這個決定,楚銘表現出了出乎意外的驚喜和支持,不過,他也委婉向我透露:美國的生活不像我們以前想象的那么美好。  3個月后,楚銘給我發來了齊全的證明材料,我很快獲準簽證,開始了我的美國陪讀生涯。  與我的陪讀生涯攜手而來的,是窘迫的生活:我們在上海購房的時候向工商銀行申請了30萬貸款,沒有來美國前,我倆的月薪加起來大概2萬5的樣子,我倆是那種不喜歡欠債的人,因此,我們選擇的是無定額還款,手里有了錢就全部還給了銀行。當我們來美國時,還有18萬的貸款在虎視眈眈。為了保有那份房產,我在出國前在上海花旗銀行辦理了與工商銀行的異國聯程賬戶,我們每個月必須在伊利諾伊州的達菲爾德花旗銀行存入200美金作為上海房子的分期付款。  因為我的到來,楚銘搬出了免費的學生宿舍,在校外租了房子。說是房子,不如說是巖洞,多山的達菲爾德的建筑都是依山而建,有錢人的別墅便顯得格外氣勢雄渾,而窮人便只有偷懶節約建材,在山體上往內挖掘推進,將堅實的花崗巖作為自家的免費墻壁——我們租到的,便是這樣一間在山體上挖出來的房子——整間房子只有一扇大門在外面,其余的部分就全部在山體內部,像個防空洞一樣。第一晚在這里入眠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就想到了自己在上海的家,想念家里的高床軟枕和空調——只是,當初整天和楚銘嘔氣,壓根沒有意識到那時已經在一種非常幸福的狀態。  楚銘每周有10小時的合法打工時間,于是他在一家墨西哥餐廳打工,時薪是15美元,一個月大概600美元的收入,加上小費能夠拿到800塊的樣子——還上海房款200元、達菲爾德的房屋租金300元,我倆真正能夠動用的,只是拮據的300塊而已——哪怕在上海,這折算成2500人民幣的生活費也是以往大手大腳習慣了的我們周末出去購物的一點零花錢而已。而今,我這個家庭主婦必須用這筆在國內作為零花錢的小錢在美國保證兩個人的所有開支,我覺得這真是對我經濟能力的莫大挑戰。  最大的開支便是吃,以前在國內,我幾乎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到了美國,我們的那點錢還不夠去餐廳吃兩頓飯的,結婚一年多以后,我開始正兒八經地學習做飯。也正如媽媽講:家務事是天底下最容易學會做的事,就看你勤不勤快。我居然摸索著無師自通地在廚房游刃有余了,除了偶爾菜咸一點飯生一點以外,絕大多數情況下做出的飯菜都能填飽兩人的肚子。  由于我們的房子見不到陽光,為了預防風濕病和皮膚病,我們盡量地多換衣服和被褥,每天早上楚銘去學校上課以后,我要在第一時間把昨晚換下的衣服扔進洗衣機,然后把床上的墊褥被子全部抱到門外的草坪上攤開,然后撿一根小樹枝拍拍打打,防止內褥因為潮濕凝結成團。  這里的居民都習慣用干衣機,取出來只要在家里稍微晾一下就行了,可我們沒有機,超市里面最便宜的干衣機要300美元一臺,于是我用了最傳統的干衣辦法——伊利諾伊有的是最燦爛的陽光和干燥的空氣,我在門口釘一枚釘子,拉上繩子,另一頭系在幾米開外的郵筒上,衣服就可以在陽光下隨風起舞了。我記得當我第一次把衣服成功晾好的時候,我手腳忙碌著,嘴里卻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等我意識到自己的開心時,一首歌已經都唱完了——往日在上海的衣服都是扔進洗衣店,我的衣服對我而言只有一個作用——讓我看起來更漂亮,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不僅僅穿衣是快樂,洗衣也可以變成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  可是,盡管我努力開源節流,第一個月下來,我們仍然出現了赤字。我在一張紙上面劃來劃去,決定從下個月開始,在家做便當給楚銘當午餐——楚銘平時的午餐都在學校吃,學校餐廳最便宜的套餐也要2塊錢,一個月下來是60塊,這要花掉我倆生活費的20%,我要把這筆錢省出來。于是我每天早上做早餐的時候順便就把中飯也做了,然后給楚銘裝在飯盒里讓他帶走,在這下廚的日子里,我的廚藝也算是大有長進。三天后的下午,楚銘一回家就催我快開飯,說他快要餓死了。我疑惑地問他是不是便當不夠吃,他說有個中國籍同學看中了他的便當,非要花5塊錢買去,說要嘗嘗久違的中國菜的味道,他就把便當賣給同學,自己沒吃午飯。  楚銘的話一下提醒了我,在西北大學,有為數不少的中國留學生,其中的很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樣手頭并不寬裕,美國的中餐廳貴得嚇死人,遠不是他們能問津的,或許,這批中國留學生身上蘊藏著適合我的商機。  在楚銘的試探和問詢下,那些留學生果然都很愿意花5塊錢享受一個正宗的中國便dang,于是,我不掛牌的中國餐廳在那個小小的巖洞廚房里悄然開張了。  以前,因為只有兩個人吃飯,我多半在社區的小超市買菜,盡管貴一點,但是可以只買很少的分量,避免浪費和扔在冰箱里營養流失。如今,找楚銘報名購買便當的人數一下超過了30,我就必須節約成本了。離家8公里以外的河邊有早市,會有本地的菜農去那里售賣自家田地出產的新鮮蔬菜,有時還有未經冷凍的新鮮肉類。我買了一輛二手自行車,每天7點準時出門去早市一家家比較,買最便宜的原材料。回到家時多半已經是9點以后了,我洗好衣服曬好被子,就要開始準備午餐了,三十多個便當全部就緒,大概已經是11點以后,接著我得把這些便當全部裝進自行車的車簍里面,送到西北大學去交給楚銘,由他給同學分發。  那個月底是我和楚銘到美國后第一次去外面吃飯——我們在他打工的墨西哥餐廳吃了玉米面餅、玉米濃湯、仙人掌布丁,還一人喝了一杯龍舌蘭酒。因為,那個月我賣便當賺了2000美金——整整2000美金。  當楚銘碩士畢業的時候,我們在美國的存款已經積累到了30000元,我們還提前還清了上海住房的全部貸款,我們也搬了家,搬到了一處四面都有窗戶的獨門小院,月租金1000美元。美國的出租房分兩種:有家具和沒家具。后者往往較便宜,我們自然還是選的后者,家具是我倆撿來的和在“Yardsale”買來的(美國人搬遷頻繁,所以常常會自家后院或車庫低價出售不愿帶走的舊家具及用品)。還算幸運,我們花了45美元就買到全套的大餐桌及餐椅、沙發、寫字臺、床、床頭柜等。然后,我倆去社區的垃圾站撿了一條寬條凳,買塊臺布一搭,成了電視柜;撿塊木板往紙箱上一擱,成了小燈柜。我還從外面拾回別人扔掉的花盆,種上路邊找回來的蘭草和常青藤,我們就算是正式有了自己的第二個“家”了。  楚銘決定繼續讀博士,他建議早已通過語言關的我嘗試也一起讀書,我們已經有了一定的積蓄,他說也是我該換個生活方式的時候了。  過楚銘的推薦和我的筆試,我成為了西北大學法學碩士班的一名新生。家里的經濟狀況并沒有因為我的讀書而受到影響,楚銘跟著他的導師接下了州政府的一項研究活動,每個月固定能有1500元的政府津貼,而因為我們住房的搬遷,我的便當業務也被更加賺錢的家宴業務所取代了。  因為上午下午都有課,我再不能做便當了,那些吃慣了我做的飯菜的留學生們都悵然若失,紛紛來找我,希望我能拿出一個既不影響讀書又能讓他們大快朵頤的解決方案。最后,我做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選擇:收費式家宴。  在我讀碩士以前,在楚銘的“逼迫”下,我經過艱難的2次筆試5次路考才總算拿到了駕照,然后我們買了一輛80年代的二手日本車,每天下午下課后,我馬上驅車去晚市買菜。因為臨近收攤,蔬菜看起來就有點蔫蔫的,不像早上那么新鮮,我可以大肆砍價。  買好菜驅車飛奔回家一頭扎進廚房開始忙碌,房子里有一個房間里面除了一張碩大的圓桌和椅子以外空無一物,這便是我家的家宴宴會廳了。到了快開飯的時候,事先預約好的留學生們便會絡繹不絕地擁進來,每上一道菜便是一陣驚呼,他們可以在這里好好享受來自家鄉的美食——我回國探親帶來的金華火腿、桂花鴨、黃泥螺……自己舍不得吃,全部被他們掃蕩一空。不過,家宴的費用是比便當貴很多的,以人頭計,一人15塊錢。我的利潤比起做便當還增長了50%呢!  自從我倆的經濟走上正軌以后,每當有假期的時候,楚銘就會帶我去美國各處旅游,因為有留學生證,我們可以享受半價的車費,可以六折費用住宿在青年旅館。說來慚愧,以前在上海的婚姻生活中,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對方有什么愛好,直到在美國旅游的時候,我們方才發現,彼此竟然都對精美的各地手工藝品情有獨鐘;盡管我們平時節衣縮食,但在面對這些精美的手工藝品時,我們的口袋就仿佛長了翅膀一般。而每當發現當地手工一流的制品后,我們會不約而同地從賣家那里打聽到工坊所在,一起去那里目睹這些杰出工藝品的誕生過程。當我們游歷完一圈回到達菲爾德時,除了大包小包的工藝品外,還拿到了眾多一流工坊的聯系方式。  然后,前來我們家家宴的留學生們便會眼前一亮地看中某一件在角落里熠熠生輝的工藝品,然后靦腆地上前來詢問我們能否割愛——當然可以,只不過,價錢會比我們在原產地購買的時候高上那么一點點。當我們家里的那些工藝品被搶購一空后,我倆驚喜地發現,我們的旅行竟然沒有花掉自己一分錢——那些食宿交通費全部賺回來了。  有了這樣“免費”旅游的經驗以后,我倆的膽子也大了,目光也不僅僅限于美國大陸,我們利用春假和圣誕節假期往加拿大、古巴甚至歐洲跑,還一起利用一次回國探親的機會順便去了一趟日本北海道。  再等我們把這些精心淘來的工藝品正式亮相的時候,一下就熱鬧了,來的不僅僅是中國留學生,加拿大、古巴、英國、法國、日本……的留學生紛至沓來,有買自己國家工藝品的,有買自己沒去過國家的工藝品的,有的甚至為了一件絕版的燈座爭得臉紅脖子粗。  那天晚上,我喜滋滋地點錢,楚銘喜滋滋地拿出了自己的筆記本,我倆心有靈犀地一笑,決定正式展開我們的工藝品販賣生意。因為我們去了眾多工坊,因此聯系起來很方便,只需要指定貨品的種類,讓對方用貨到付款的業務把產品交給快遞公司就行了。我們只需要準備好貨款坐在家里等東西送上門。  販賣工藝品的利潤是多少我們還真的沒仔細算過,不過,我深刻地記得,一枚日本北海道的扇貝珍珠做成的掛墜進價是10塊錢,最后被別人200塊買走了。  也就是在做生意的過程中,楚銘對我接待客人的機靈刮目相看,而我也越來越佩服他的前瞻性和細心——要不是他堅持在每個旅游地去登門拜訪各個工坊,我們哪會有這么長效性的收益——這種彼此的欣賞讓我們都覺得對方身上的優點原來是層出不窮,無疑,我倆的感情自然是隨著存款的增加越發熱絡。  吃飯賺錢、旅游也賺錢,這樣賺錢的結果就是,當楚銘戴上博士帽我碩士也畢業的時候,我倆的存款超過了10萬美金。而結束了學業的我們也終于開始正式考慮我倆的前途了:我們可以很容易地雙雙獲得綠卡成為美籍華人,楚銘可以輕松進入美國的大公司擔任高層管理人員,我也能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兩人一起賺美金;或者,我可以去開一家中國餐廳,人可能辛苦一點,但是收入一定很可觀;也許,還能利用我們這些年建立起來的工藝品供貨系統開我們自己的工藝店,過一種閑散優雅、足不出戶就衣食無憂的生活……  最后,我們的選擇是——開工藝品店——不過,不是在美國,而是回中國。來美國打拼6年,我們得到了學位,賺到了美元,在別人看來這是莫大的收獲。但我們知道,我們最大的收獲是真正認識了婚姻——我們不再是那對在上海渾然不知事的白領夫妻了,我們享受了最可貴也最樸實的婚姻過程:我們一起從一無所有開始,從拮據到可憐的日子開始,相濡以沫地彼此扶持,他為了這個家打工挨餓,我為了這個家賣力動腦。(www.lz13.cn)我們不再認為自己是獨立的個人,不再對對方不聞不問,我們學會了理解學會了心疼,知道了原來夫妻一起為了家拼搏是一種快樂。  我們不想賺那么多的錢獲得什么樣的榮耀,我們現在最想的,就是和身邊這個深愛著自己自己也深愛著對方的人一起回到自己的國家,開一個小店,寧靜地享受我們婚姻剩下的時光。、  回到上海后,我們的房子已經升值了20%,我們賣掉了房子,用房款在杭州武林路買了一套同樣大小的房子,然后,在離家不遠的鳳起路口盤下了一間小店面,我們繼續聯絡那些國外的工坊,他們很快給我們發來了第一批貨品。我們的小店就這樣悄然開張了,生意不算很火爆,但是也絕對不冷清,每個月的盈利足夠我們舒舒服服地一日三餐,買自己想買的衣服,去咖啡廳喝咖啡,以及偶爾在國內旅游。  至于我倆的美金存款,我們暫時沒有動用,那是我們的旅游基金,我們會繼續我們的旅游習慣,每年挑一個國家前往,今年暫定的是荷蘭……  很多人都不理解我們的選擇,不明白我們為什么不留在美國,跑到杭州來開店,覺得我們浪費了留學文憑。我只能說:我們在美國的這6年,最大的收獲就是我倆在感情上完全理解、接納了對方,也越來越深愛著對方。至于那些文憑、利潤……只是我們夫妻共處時光的副產品,我們沒有理由為了副產品放棄那份最寶貴的東西。有些東西,遠不是一紙文憑或一堆美金所能替代的。 80后海歸碩士曬月薪70000的磨難 年輕海歸吳雙艱辛創業奮斗歷程 半世夫妻三生情,足矣感動你分頁:123

茅盾:中學時代  一九○九年夏季,我從植材學校畢業了,時年十三周歲。母親準備讓我進中學。那時中學只有府里有,也就是杭州、嘉興、湖州、寧波、紹興等地才有。杭州除了中學還有一所初級師范,有人勸我母親讓我考這個師范。師范學校當時有優越條件:不收食宿學費,一年還發兩套制服,但畢業后必得當教員。母親認為父親遺囑是要我和弟弟搞實業,當教員與此不符,因此沒有讓我去。杭州我母親還嫌遠,嘉興最近,但最后決定讓我去考湖州中學(其實湖州與杭州的遠近一樣),因為本鎮有一個親戚姓費的已在湖中讀書,可以有照顧。這是我第一次離開烏鎮,又是到百里之遠的湖州,所以母親特別不放心。我和姓費的同乘小火輪,費是我的長輩,該稱他表叔。到了湖州中學,原想插三年級,但因算術題目完全答錯了,只能插二年級。  湖州中學的校舍是愛山書院的舊址加建洋式教室。校后有高數丈的土阜,上有敞廳三間,名為愛山堂,據說與蘇東坡有關。至于宿舍,是老式樓房,每房有鋪位十來個。  湖州中學的校長沈譜琴,是同盟會的秘密會員,大地主,在湖州起有名望。他家有家庭女教師湯國藜,是個有學問的老處女,是烏鎮人,但我從未聽人說起她,想來她是從小就在外地的。(辛亥革命后,章太炎的續弦夫人即是這位湯女士。)沈譜琴從不到校,他聘請的教員大都是有學問的人。我記憶中最難忘的是一個教本國地理的(可惜記不其他的姓名了)和一個教國文的,仿佛還記得他姓楊名笏齋。地理是一門枯燥無味的功課,但這位老師卻能夠形象地講解重要的山山水水及其古跡——歷史上有名的人物及古戰場等等。同學們對此都很感興趣。至于楊老師他教我們古詩十九首,《日出東南隅》,左太沖詠史和白居易的《慈烏夜啼》、《道州民》、《有木》八章。這比我在植材時所讀的《易經》要有味得多,而且也容易懂。楊先生還從《莊子》內選若干起教我們。他不把莊子作為先秦諸子的思想流派之一來看待。他還沒這樣的認識。他以《莊子》作為最好的古文來教我們的。他說,莊子的文章如龍在云中,有時見首,有時忽現全身,夭矯變化,不可猜度。《墨子》簡直不知所云,大部分看不懂。《荀子》、《韓非子》倒容易懂,但就文而論,都不及《莊子》。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先秦時代有那樣多的"子"。在植材時,我只知有《孟子》。  湖州中學的體育有"走天橋"、“翻鐵杠"等。我第一次練習“走天橋"時,體育老師告訴我:眼朝前看,不朝下看,就能在天橋上來回走,走天橋是容易的,不比翻鐵杠。老同學示范走過以后,老師叫我走。我記著眼朝前看,輕易從天橋的此端走到彼端,待要往回走時,走到一半,不知怎的朝下一看,兩腿就發軟了,不敢再走了,只好趴在天橋上,挪動身子,慢慢地爬到了彼端。其實天橋離地面不過丈把高。  至于翻鐵杠,我就無法翻。人家身子一跳,兩手就抓住鐵杠。我身矮,老師抱我上了杠,老師一松,我又落下來了。如此數次,惹得老同學們大笑,更不用說翻鐵杠的能手了。從此我也不再學翻鐵杠了。  至于槍操,都是真槍。老同學告訴我,這槍能裝九顆子彈,打完再裝也不過半分鐘就裝好,熟練后只要幾秒鐘。這是從外國買來的,同學們就稱之為"洋九響"。真有子彈,而且很多,放在體操用具的儲藏室。  我覺得體操不難,開步走,立正,稍息,槍上肩之類,我在植材時學過,但不是真槍,只是木棍。現在是真槍了,我身高還不及槍,上了刺刀以后,我就更顯得矮了。槍不知有幾斤重,我提槍上肩,就十分困難。槍上肩后,我就站不穩。教師喊開步走,我才挪動一步,肩上的槍不知怎地就下來了。我只好拖著槍走,真成了"曳兵而走"了。從此以后,體操這門課,我就免了。至于踢足球,我算是用盡力一踢,球只在地上滾了七、八尺。因此,同學們賽球時,我只在旁欣賞。  每學期例有一次"遠足",我欣然參加了。第一次是到道場山,路不遠,頂多三十里。我去時剛走不多路,便覺兩腿上象掛了十多斤的鉛條,就要在路旁休息。老同學知道我是第一次“遠足",便扶著我走,還扶著我跑,說練練就行了。如此挨到了目的地。也不知怎的,回來時我居然能走,不用人扶,不過總要掉隊。  現在想來,湖州中學的體操實在是正式的軍事操練,“遠足"也是"急行軍"的別名罷了。  后來事實證明,沈校長這樣布置,是有深意的。  我在湖州中學的意外收獲是學會了篆刻。這是我在二年級下學平時,四年級一個同學教我的。他的父親會篆刻。他喜歡在父親工作時站在旁邊看,久而久之,就看會了。據這位同學說:篆刻也分派,以能創新為貴。也要多看前人和同時人的篆刻,以廣見聞。他還說:“包世臣的《藝舟雙楫》談到篆刻。"他還教我如何劈開平常的石章:用兩根不太粗也不太細的銅絲相絞,使兩股成為一股,同一般的麻繩相似,然后用竹片把這銅絲作為弦,成為弓形就成了。解剖石章時就用這銅絲弦作為鋸子,象木匠鋸木板一樣就能把石章劈開。  暑假到了,我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東西來做一把刻字刀。我家的紙店有刻木頭的刀,能在木頭上鑿刻文字或圖畫。但樣子和那個同學所用的篆刻刀不同,我怕不能用。結果,從破陽傘上折取一小段傘骨,是扁形的,寬不到裁衣尺上的一分,長有三寸。把這鋼片托紙店的學徒磨成鋒利的刻字刀,果然跟同學的特制篆刻刀相近似了。  母親把父親遺留下的石章,任我支配。我不曾學寫篆字,只好查康熙字典,依樣畫葫蘆,用拓印法居然刻成第一個石章。所謂拓印法,也是那個同學教我的。其法如下:把字用濃墨寫在薄的毛邊紙或宣紙上,然后覆在石章上,用水使有字的紙潤澤,再加覆干紙兩三層,用指甲反復磨捺,然后盡去其紙,石章即有清晰的反面字。據那位同學說,老手不用拓印,就在石章上刻出反文,比用拓印法更流利而圓潤。  一個暑假就在刻石章中消磨完了。又該上學了。這是我在湖州中學的第二年,已是三年級的學生了。剛到校,就看見校長的布告:愿去南京參觀"南洋勸業會"者即報名,交費十元,五天后出發。我當時高興極了,馬上報了名,同時寫信給母親,信中說:我現在身邊有十來元,那是母親給的半年的零用錢(母親給我每月三元五角零用),如果母親不贊成我去參觀“勸業會",那就用零用錢抵帳吧。  真沒料到,正在出發的前夕,母親從民信局寄來了信并大洋十元。信中還說:“你在南京看到喜歡的書,或其它東西,只要你手頭的錢夠,可以買下,日后我再寄錢。"現在簡略地說一說"南洋勸業會"的宗旨及創辦經過。南洋(今稱東南亞)各地華僑甚多,其擁有大資產者皆愿意為祖國之發展工業盡其力所能及。辦"勸業會"就是為了招徠他們投資興辦工廠并傳授管理工業的經驗和技術。而且,"勸業會"陳列之物品多數為江南各省之特產,為南洋各地華僑所喜用,故亦有向南洋各地推銷江南各省特產之作用。兩江總督端方(滿人)、江蘇巡撫陳啟泰奏請獲準(其實參與其事者也有華僑大資本家),在江寧城內公園附近紫竹林一帶購地七百畝,建造會場,經費由官商分擔。籌備了兩年,“勸業會"于一九一○年六月五日(宣統二年四月二十八日)正式開幕。  校方包租了一艘大型小火輪,船上有官艙、房艙統艙,又拖帶兩條大木船,載人也裝行李,從湖州到南京,行程二日二夜,我們一行共二百多人,包括教師四人,工友二人。在船上住的很舒服。船到無錫,我們上岸換乘火車。拂曉到達南京下關車站,猛抬頭看見斗大的"南洋勸業會"五個閃閃發光的字,走近了看,才知是許多小電燈泡連串做成的。我們由教師引導,先到浙江會館,但會館早已人滿,臨時找到一座大廟,大家打地鋪,四位教師也不例外。  楊先生安頓了行李,就去訪友,回來對我們說:“我們來遲了,但倒有好處。前幾天只開放教育、工藝、器械、武備、衛生、農業等八個館,可現在又加了江南制造局出品館、安徽、山東、浙江、江西、四川、廣東、湖北等館,這些館內除陳列各該省的特產外,也展出各地名勝古跡的模型。他們早來的只看到八個館,以為僅此而已,就回去了,實在也不得不回去,因為人家等著你走,他才有住處。我們也只能在此三天半,所以遲到有遲到的好處,這正是老子說的禍福相依。"此所謂三天半,三天是參觀"勸業會"各館,半天是自由活動,或訪友,或購物。  當我們到浙江館看見展出的綢緞、紹興酒、金華火腿等特產,倒也等閑視之,可是聽說紹興酒得銀獎牌,卻大為驚喜。我們對四川、廣東等各省展出的土特產,都很贊嘆,這才知道我國地大物博,發展工業前途無限。  地理教員對各省的名勝古跡的模型,最感興趣,他不顧館中鬧哄哄的人叢,常常旁若無人似的對同學們談這些名勝古跡的歷史。  我們看展覽的第二天,英文教員鬧了個笑話,他在廣東廳看見一老一中年兩個華僑用英語在談那引人注目的玻璃桌,他便擠上去也用英語交談,不料被中年華僑說他發音不準確。此事,英文教師以為無人知道,但是"勸業會"招待外賓(駐上海的各國領事館人員)的英文翻譯聽到了,就傳了開來。  三天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我們有半天時間的自由活動。我同一些同學去看雨花石。沿雨花臺一帶路旁,有數不清的小攤,賣各色各樣的雨花石。我想買一枚較好的(其實不過花紋好,有二、三種顏色,質透明而已),孝敬母親,問價錢,卻貴得驚人。我只好花幾毛錢買幾枚最平凡的(一般放在水仙花盆內用的),奉獻母親作個紀念。  但在書坊里我買了一部《世說新語》倒花了一元幾角。  在回湖州的旅途中,我把《世說新語》反復看了兩遍。我這才知道歷史上曾有這些雋永的小故事。  我們回到校內,方知學校已招了新生,其中有個姓張的,二十來歲了,在新生中年齡最大。插二年級的,有董大酋,不過十二三歲。  我們正準備上課,舍監出了布告:沈校長將于明日到校對全體同學講話,明日上午平時全體同學應在操場集合。  這個布告引起了很大的哄動。大家都在猜,從不到校的沈校長為什么要對全體同學講話,有什么要事。  次日期時,全校教職員和學生氣集操場。一會兒,沈校長和一位矮胖的老人來了。沈校長說自己做校長多年,對教育實在是外行。旋即鄭重介紹那老人,大意如下:“這位錢念劬先生,是湖州的最有名望的人。錢先生曾在日本、俄國、法國、意大利、荷蘭等國做外交官,通曉世界大勢,學貫中西。現在錢先生回湖州來暫住,我以晚輩之禮懇請錢先生代理校長一個月,提出應興應革的方略。"然后舍監宣布散會,大家各回教室上課。  我們回教室不久,錢老先生來到課堂門外聽了一會兒就走了。這一節課是楊先生講的作文,他出了題目,略加解釋,我們就構思,一點鐘內得交卷。  這天晚上,全校就紛紛議論,說錢老先生聽遍了各教師的講課,有時還進課堂去指出:何者講錯了,何者講的不詳細。大部分教師都挨了批評,而對英文教師的批評是發音不準確。  也在這天晚上,英文教師鼓動全體教師罷教以示抗議,但是除了他本人外,只有楊先生因和他個人交情不淺,勉強附和,其余教員多半不贊成。  第二天,錢老先生來校后,聽說有的教師罷教,就對學監說,叫學生照常上課,他找人來代課。  別的班級,我不知道,就我所在的班級說,來代英文課的也姓錢,我們猜他是錢老先生的兒子,私下里稱之為小錢先生。他先教發音,從英文二十六個字母開始,在黑板上畫了人體口腔的橫剖面,發某音時,舌頭在口腔內的位置。這真使大家感到十分新鮮。這位小錢先生又看了過去我們所作的造句練習,他認為英文教師只是發音不準確,造句練習該改的,他都改得不錯,而且英文讀本《泰西三十佚事》也是公認的一本好書。我覺得這位小錢先生態度公正,而是英文教師太要面子。  代國文課的老師也姓錢,年齡和代英文的老師不相上下,我們以為他倆全是錢老先生的兒子。后來,二年級的插班生董大酋告訴我們:代國文的單名一個夏字,是錢老先生的弟弟,比錢老先生小三十四五歲。代英文的名稻孫,是錢老先生的兒子。至于董大酋自己,學監說他是錢老先生的外甥。  輪到兩星期一次的作文課了。錢老先生來到我們班上。他不出題目,只叫我們就自己喜歡做的事,或想做的事,或喜歡做怎樣的人,寫一篇作文。慣做史論或游記的同學們覺得這好象容易卻又不然,因為茫無邊際,從何處說起呢?  我聽了錢老先生的話,也和同學們有同樣的感想,后來忽然想起楊先生教過的《莊子·寓言》,就打算模仿它一下。我寫了五、六百字,算是完了,題名為《志在鴻鵠》。全文以四字句為多,有點像駢體。這篇作文的內容現在記不清楚了,大體是鴻鵠高飛,嘲笑下邊的仰著臉看的獵人。這象寓言。但因我名德鴻,也可說是借鴻鵠自訴抱負。  第二天發下作文卷來,我的卷上有好多點,也有幾個圈(錢老先生認為好的句子加點,更好的加圈,同學們的卷子也有連點都沒有的),有幾個字錢老先生認為不是古體,就勾出來,在旁邊寫個正確的。錢老先生還在我這篇作文的后邊寫一個批語:“是將來能為文者。"錢老先生住在陸家花園。這是湖州人的艷稱,正式名稱是“潛園",是江南有名的藏書家之一陸心源(即皕宋樓主人)的花園,現在書去人亡,錢老先生是借住。他邀請全校同學到他家里去游玩,我也去了。  游玩"潛園"是在錢老先生代理校長的第二個星期日。錢老先生一家及董大酋引導我們游園,又給我們看了許多歐洲國家的風景畫冊,彩色精印,附有外文說明。  我們在園內,看見一個穿黃色軍衣的中年人。我們不知他是誰,錢老先生也沒介紹。后來問董大酋,才知道這人是錢老先生請來編書的。他穿的不是軍衣,是他自制的古怪的服裝。  這年秋老虎特別兇,雖近重九,猶如盛夏。我們常在街上看見錢老先生身穿夏布長衫,手持粗蒲扇,稻孫高舉洋傘在錢老先生身后,錢夏和錢老先生并排,但略靠后,董大酋則在錢老先生之前。他們一行安步當車,從容瀟灑,我不禁想起《世說新語》的一段小故事:陳太丘詣荀朗陵樸儉無仆役。乃使元方(太丘長子)將車,季方持杖從后,長文尚小,載著車中。兩者相比,豈不有些相似么?  一個月過去了,錢老先生不再代理校長,英文教員和楊先生也照舊上課了。  錢夏先生代課時期,曾教我們以"南中向接好音,法遂遣使問訊吳大將軍"開頭的史可法《答清攝政王書》,以"桓公報九世之仇,況仇深于九世;胡虜無百年之運,矧運過于百年"為警句的《太平天國檄文》,也教過黃遵憲(公度)的"城頭逢逢雷大鼓"為七句的《臺灣行》,也教了以"亞東大陸有一士,自名任公平姓梁"為七句的梁啟超的《橫渡太平洋長歌》。那時,我們都覺得新鮮,現在楊先生又來上課了,我們都要求他也講些新鮮的。楊先生說,錢先生所講,雖只寥寥數篇,但都有掃除虜穢,再造河山的宗旨,不能有比它再新鮮的了。楊先生想了想,又說,幸而還有文天祥的《正氣歌》還可湊數。于是教了《正氣歌》。  我對楊先生說:講些和時事有關的文章,不知有沒有?  楊先生忽然大笑,說:“錢先生教你們讀史可法答攝政王書,真有意義。現在也是攝政王臨朝。不過現在的攝政王比起史可法那時的攝政王有天壤之別。"楊先生又說:“明末江南有個復社,繼東林黨之后抨擊閹黨和權貴。現在李蓮英黨羽,仍然囂張,頑固大臣操持國政,形勢與明末相近。復社首領張溥(天如)編選《漢魏六朝百三家集》,每集都作題辭。張溥號召興復古學,務為有用’,他編選的《漢魏六朝百三家集》的題辭即有此用意。現在我選《漢魏六朝百三家集》教你們,也不算復古而是為今用吧。"楊先生只講解"題辭"。各集本文要我們自己去擇尤鉆研。從《賈長沙集》的題辭,我們知有屈原、宋玉,知有《楚辭》。從《司馬文園集》之題辭,我們知有《昭明文選》。從《陳思王集》及其他建安時代文人集的題辭,我們知有建安七子。楊先生并擇建安七子的精萃詩文教了我們。楊先生在解釋《潘黃門集》(潘安仁)的題辭后,又為我們講解了《閑居賦》,還引元遺山的詩:“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高情千古閑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總之,單從題辭的講解中,我們知有陸機、陸云兩弟兄,知有嵇康、傅玄、鮑照(明遠)、庾信(子山)、江淹(文通)、丘遲(希范);因為丘是湖州人,楊先生特別感興趣。  然而百三家的題辭究竟太多,不可能全講,楊先生只能選擇他自己喜歡的給我們解釋。這些題辭都是駢體,楊先生于是教我們學作品體文。他說:“書不讀秦漢以下,文章以駢體為正宗。"現在我還記得當時用品體寫的一篇題目叫《記夢》的作文。大意是:暑假回家,剛下輪船就看見外祖母家的阿秀接我來了。我知道母親帶了弟弟在外祖母家歇夏,就快步跑去。進了大門,在院子里看見外祖母端坐堂上,吩咐廚娘,晚餐該做什么菜,什么湯。寶姨站在外祖母身旁,給外祖母打扇。我等外祖母吩咐完了,然后上堂向外祖母和寶姨行禮。外祖母很高興,說:我算著你該來,果然來了,滿頭大汗,快去洗臉吧。寶姨就拉我到東邊的廂房去,那是她的書房,她叫我用她的面巾洗了臉,就拉我到窗前說:你看,這是什么?我抬頭看時,墻上原來掛著沈南蘋花鳥的三尺小立軸旁邊,多了一副對聯,珊瑚暈灑金夾貢,行書,上聯是"萬事福兮禍所伏",下聯是"百年力與命相持"。寶姨說,要考考你,這上下聯的出處。我說,上聯出老子《道德經》,下聯出列子《力命篇》。寶姨笑著點頭,又問:這“命"字易解,這"力"字究竟指什么?我一時回答不來,就說:問媽媽去。寶姨笑道,姐姐在樓上給你弟弟解釋左太沖詠史詩,阮嗣宗詠懷詩,白居易的《有木》詩呢。這時,外祖母在堂上叫:來吃西瓜。寶姨應一聲拉我便走,我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就跌醒了。這篇作文最后四句記得是:“檐頭鵲噪,遠寺晨鐘。同室學友,鼾聲方濃。"全文約有五百多字。楊先生的批語大意是構思新穎,文字不俗。  楊先生對《陶彭澤集》的題辭,特別贊美。楊先生說,向來起相之夫只把陶淵明看成隱士、高士,而張溥則引顏清臣(真卿,唐朝人)"張良思報韓,龔勝恥事新",又引吳幼清(澄,元朝人)"元亮述酒;荊軻等作,要為漢相孔明而無其資",均認為是知陶者。題辭中"感士類子長之倜儻,閑情等宋玉之好色,告子似康成之誡書,自祭若右軍之誓墓,孝贊補經,傳記近史,陶文雅兼眾體,其獨以詩絕哉。真西山(真德秀,字景元,宋人)云:‘淵明之作,宜自為一派,附詩三百凄楚辭之后,為詩根本準則。是最得之。莫謂宋人無知詩者也。"楊先生認為張溥集前人之最知陶者于題辭中,是真有限力的。  寒假到了,我回家,問母親,我家有沒有《昭明文選》。母親說,不知道。我到曾祖父逝世前居住的三間平屋中,在雜亂的書堆中找到了。這年冬天,我就專讀《文選》,好在它有李善的注解,不難懂。讀《文選》后,我才知道楊先生教我們的古詩十九首,左太沖詠史,《文選》上亦有之。  寒假中我與四叔祖吉甫的兒子凱崧(我叫他凱叔)談起各自學校的情況。凱叔在嘉興府中學讀書,說嘉興中學的英文教員是在梵皇渡畢業的。(上海圣約翰大學是美國人辦的極其貴族化的學校,學生英語之好是著名的。因其校址在梵皇渡,一般稱梵皇渡。)我想,一定比湖州中學的英文教師強得多了。凱叔又說嘉興中學教員與學生氣等,師生宛如朋友。但湖州中學的舍監卻很專橫。因此,我就有了轉學到嘉興中學的念頭。但沒有對母親說。  寒假過去了,我仍到湖州中學,一切如常。楊先生仍然選教《漢魏六朝百三家集》的題辭。但他也學錢念劬老先生批作文卷的方法,不改學生的作文,只用點或圈表示好壞,和改正卷子上的錯字。  這時,發生了一件事。上文講過的姓張的新生,現在是一年級下學期學生了,同學們說他是個半雌雄,理由是嗓門尖,像女人,而且天氣酷熱的時候,他還是不脫衣服。然而這姓張的同學身材高大,翻鐵杠比一般同學都強,力大,疑他是半雌雄的高年級學生(也是二十多歲)想挑逗他,卻被他痛打。可是這姓張的同學卻喜歡和年齡比他小的同學玩耍,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個。這引起一些調皮的同學盯著我說些不堪入耳的話。這使我很氣惱,也不能專心于功課了。  由于這,也由于凱叔講過嘉興中學的各種好處,我在讀完三年級后決心轉入嘉興中學。  我回家后把要轉學到嘉興中學的事,告訴母親。母親請凱叔來詳細詢問,知道嘉興中學的數學教員學問好,教法特別好,而且數學課好的學生在課外時間能自動來幫助數學課比較差的同學。母親念念不忘父親的遺囑,總想我將來能入理工科。又聽凱叔說,轉學不難,只要把湖州中學的成績單給嘉興中學的學監看了,就可插入嘉興中學的四年級。為此種種,母親就同意我轉學。而且,母親還想到湖州中學雖有費表叔,卻從來得不到他的照顧,凱叔到底是親叔叔,一定能好好照顧我。于是在一九一一年秋季始業時我轉入嘉興中學。  凱叔早已告訴我:嘉興中學的"革命黨"(指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很多。校長方青箱是革命黨,教員大部分也是革命黨。學生剪辮的很多,凱叔自己也已剪去。  我到嘉興中學以后,果然看到很多光頭。校長方青箱裝上一條假辮,據說因為他常要去見官府,不得不裝假辮。至于師生之間"起等民主"(老同學這樣說),也是嘉興中學的"校風"。教員常到我們的自修室,談天說笑,或幫助我們備課。嘉興中學的數學程度特別高,比湖州中學高了一年多,因此我更感困難。但是,幾何教師計仰先鼓勵我說,數學并不難學,只怕中間脫了一段。他知道我是脫了一段的,我在湖州中學時沒有學幾何,而嘉興中學卻已教了一年多(三年級就有幾何,而我是四年級的學生),計先生特地囑咐同班中的"數學大家"幫我補課。  但是那個英文教員(上海圣約翰大學出來的)卻使我失望。原來此人是半個洋人,中文不過小學程度,他把輜重讀成腦重,用的課本是文法讀本合一的,據說是圣約翰大學一年級用的,但是這位教師對讀本中的許多字,卻不知在漢語是什么,反要我們查字典幫助他。  國文教師有四:朱希祖、馬裕藻、朱蓬仙、朱仲璋。最后這位朱老師是舉人,是盧鑒泉表叔的同年,我確知他不是革命黨,其他三位都是革命黨。但他們教的是古書。朱希祖教《周官考工記》和《阮元車制考》,這可說專門到冷辟的程度。馬老師教《春秋左氏傳》。只有朱蓬仙教"修身",自編講義,通篇是集句,最愛用《顏氏家訓》,似乎寓有深意。總而言之,這些革命老師是真人不露相;教國文的尚且如此,教幾何、代數、物理、化學等等老師自然更不用說了。教體育的老師干脆剃個和尚頭。他的后腦有隆起的一塊,喜歡說笑話的代數教員常常當眾摸著體操教員這異相而稱之為"反骨",體操教員似乎很自負有此反骨,一點不安的表情也沒有。這是唯一的真人露相。  中秋晚上,四年級和別級的同學買了月餅、水果、醬雞、熏魚,還有酒,請三位老師來共同賞月。教幾何的計老師病了,教代數的老師適值新婚后過第一個中秋,自然要在家陪師母賞月,只有這位有反骨的體操老師來了。那晚大家都很痛快,談的痛快,吃喝的痛快。體操老師似乎多喝了酒,公然當著許多同學,拍拍自己的反骨,哈哈大笑道:“快了!快了!"嘉興府出過一位轟轟烈烈的革命黨,陶煥卿。但在我到嘉興中學時,陶早已犧牲。那時在嘉興城里住的,似乎有范古農,只有絕少幾個年紀大的老同學知道老師們有時到范府"聽講佛經"。我想,革命黨如何信佛?他們大概是在范府上會見外地來的革命黨,互通消息,討論起義的時期和方案,而以"聽講佛經"為掩護罷。  終于,武昌起義的消息,由偶然到東門火車站買東西的一個四年級同學帶回來了。立刻轟動全校。那天晚上,代數教員又到我們的宿舍閑談,就有幾位同學問他關于"武昌起義"的下文。他的回答也沒有什么出奇之處。后來臨走時他指著自修室里的幾位未剪辮的同學,包括我在內,用了證方程式的口吻說:“這幾根辮子,今年不要再過年了。”給大家一次興奮的,是第二天午飯后計仰先的"閑談"。他一進自修室,就對裝假辮的同學說:假辮子用不著了。接著他興奮地談了各地的消息,因說話太急,有點氣喘,臉也漲紅了。  當天下午就有幾個同學請假出去,到東門車站去買上海報。這是等候上海開來的火車到站后,上車去和旅客情商,買他們手中的上海報。偶爾逢到有人下車來,那就幾個同學圍著他搶買。  但是第二天,全校的光頭忽然都裝上了假辮。據說是有一位走讀的同學,光頭上街,大受路人注目,說他是上海來的革命黨,所以全校的光頭不得不臨時戒嚴。  接連幾天,時局沒有發展,也照常上課。但計仰先請了假,由代數教員代課。也仍然有同學到東門火車站去買上海報,但更難買到了。記得有一天,大概是星期六下午,只我一人在自修室,忽然體操教員來了,看見人少,似乎很掃興,遲疑片刻以后,就叫我和他一同到東門去走走。我不知道上海來車何時到站,體操教員似乎也不知道,到了車站,上海來的火車剛剛過去,自然買不到上海報。體操教員很掃興,就同我到車站附近一家小酒店吃酒,自然是他請客。我一滴酒也不能喝,除了吃菜,就教他吃螃蟹的方法。他打起臺州腔,說了不少話,可是我大都不甚了了,只分明記得有一句:“這次,革命黨總不會打敗仗了吧?”他說這話時,神情是那么正經。  以后是學校里的空氣緊張起來了,不為別的,而是為了領不到經費了。提前放假的呼聲也提出來了,而上海光復的消息促成了提前放假的實現。離校回家的早晨,我聽得同學們傳說,光復上海的志士們中間有我們的幾何教師計仰先。并且聽說杭州也光復了,這也有計仰先在內。我到家時的第一句話是:杭州光復了!  此時烏鎮的駐防同知是個旗人,因而大家怕要流血。但商會籌得一筆款子送給那旗人,他也就悄悄地走了。商會義辦了商團以防土匪,商團的槍枝是駐防同知留下的。  以后學校來信通知開學了。我到校時,才知道幾位老革命黨其中有計仰先和三位國文教員(朱仲璋不在內)都另有高就。校長方青箱任嘉興軍政分司,更忙,校務由一位新來的學監陳鳳章負責。這位學監說要整頓校風,巡視各自修室,自修時間不許學生往來和談天。我覺得"革命雖已成功",而我們卻失去了以前曾經有過的自由。我們當然不服,就和學監搗亂,學監就掛牌子,把搗亂的學生記過,我是其中之一。大考完了以后,我、凱叔和一些同學,游了南湖,在煙雨樓中喝了酒,回校后就找學監質問:憑什么記我們的過?還打碎了布告牌。我不曾喝酒,也不曾打布告牌,然而我在大考時曾把一只死老鼠送給那位學監,并且在封套上題了幾句《莊子》。  我回家后約半個月,學校里寄來了通知,給我以"除名"的處分,但還算客氣,把我的大考成績單也寄來了。這個通知,是母親先看到的,她十分生氣,問我在學校做了什么壞事。我說,沒有。母親不信,派人請凱叔來。不料凱叔來到,不等母親開口,便取出一張通知給母親看。母親一看,是同樣的除名通知。于是凱叔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了一遍。母親聽說是反對學監的專制而被除名,就不生氣了。只問我,今后到何處去讀書。我不想回湖州中學,一時無話可答。母親說,“到何處去,一時不忙,只是年份上不能吃虧,你得考上四年級下學期的插班生。"后來,凱叔轉學到湖州中學去了。  湖州光復,卻全仗湖州中學的學生軍。沈譜琴也擔任湖州軍政分司。這是費表叔從湖州回來后說的。  我經過反復考慮,決定到杭州去。我并沒一定的目標,但知道杭州有二、三個中學(包括一個教會辦的)。母親卻怕我一個出遠門,許多事不熟習,首先是住在什么地方。我家紙店的經理聽說我要到杭州去投考學校,就說,杭州一家紙行,和我家紙店每年有二、三千大洋的交易,紙行的收帳員一年兩度來烏鎮收帳,彼此極熟。他寫封信給這收帳員,包管可住在紙行。  母親覺得可靠,就讓我一人去了。此時是陰歷十一月,正冷,母親叫我穿了羊皮袍去。我到了杭州,找到了那紙行,拿出介紹信,一個五十來歲穿貓皮袍子的人自說他就是常到烏鎮收帳的人,而且仿佛還見過我。這個紙行規模不小,有客房,收帳員引我進一間房,說,你們店的經理來看貨樣,就住在這間房。  住定以后,我找報紙來看,才知道只有私立安定中學招考插班生。第二天上午紙店派一個學徒送我到葵巷的安定中學。出我意外,要插四年級下學期的,只有我一人。考試很簡單,只考國文、英文。我怕紙行的學徒等得不耐煩,匆匆忙忙完卷,留下住址,就回紙行。這時我考慮,是在紙行等候考試結果呢,還是先回家去。紙行老板此時也知道我是烏鎮泰興昌紙店的小老板,便留我多住幾天,派那個收帳員陪我游了西湖,還在樓外樓吃了飯,這都是紙行老板請客。據紙行老板說,私立安定中學的校長姓胡,是個大商人,住宅有花園,花園里有四座樓,每座樓住一個姨太太。他辦這安定中學是要洗一洗被人呼為銅臭的恥辱。隔了一天,安定中學通知,我已被錄取。這時我自然高興,但歸心如箭,急要把這好消息告訴母親。  到家后,母親就打點我到杭州求學該帶什么東西,我卻專心讀《昭明文選》。以后每逢寒假暑假回家,我就讀《昭明文選》,從頭到尾,大概讀了兩遍,恐怕還不止。  寒假已完,我到安定中學。當時不像現在那樣,甚至也不像北洋軍閥時代那樣,公立學校沒有通用的固定課本,教師愛教什么就教什么,私立學校更不受約束。私立安定中學的校長想與杭州中學比賽(按:杭、嘉、湖三府的中學,后皆改稱浙江省立第一中學校,浙江省立第二中學校,浙江省立第三中學校,其他各府中學也都照改,始于何年,我記不清了),凡是杭州的好教員都千方設法聘請來。當時被稱為浙江才子的張相(獻之)就兼教三校(安定、一中,另一教會辦的中學)的國文課,另一個姓楊的,則兼兩校(安定而外,也在教會辦的中學教國文)。張獻之老師教我們作詩、填詞,但學作對子是作詩、詞的基本工夫,所以他先教我們作對子。他常常寫了上聯,叫同學們做下聯,做后,他當場就改。  張先生說,昆明大觀樓的長聯,恐怕是最長的了。他在黑板上寫此長聯共一百八十字: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  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州,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蘋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孤負四圍香稻,萬傾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  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張先生并將長聯逐句作了解釋。然后叫大家就西湖風光也來做一對長聯。大家亂湊一陣,始知求長不難,難在一氣呵成,天衣無縫。  張先生曾就西湖的樓臺館閣所掛的對聯表示他的意見。他認為"翠翠紅紅處處鶯鶯燕燕,風風雨雨年年暮暮朝朝"這對聯雖見作者巧思,但掛在西湖可以,掛在別處也可以;只要風景好的南方庭院,都可以掛,這是此聯的弱點。西湖上的蘇小小墳,只是一個小小的土饅頭。覆蓋此墳者,是一個小的石亭,有八根石柱,上面刻滿各種對聯。這些對聯都不曾署名,都是贊美蘇小小的(按:蘇小小是南平時一個俠妓。又嘉興縣前有蘇小小墳,云是晉妓,不知是一人或二人也)。張獻之老師則獨稱許一個短聯:“湖山此地曾埋玉,風月其人可鑄金"。并解釋道:湖山對風月,妙在湖山是實,風月是虛,元曲中以風月指妓女者甚多,風月即暗指墓中曾為妓。地對人,亦妙,天地人謂之三才。鑄金,雜書謂越王勾踐滅吳后,文種被殺,范蠡泛五湖去,勾踐乃鑄金為范像,置于座右。銅,古亦稱金,不是今天所說的金。說蘇小小可鑄金,推重已極。張先生還就本地風光說:南宋稱杭州為臨安,以為首都,于是他在黑板上寫一首七律,以作懷古詩的示范。這首詩,我記不清是張先生自作的呢,或是前人所作,但詩的前六句(律詩八句)我至今還記得:“大樹無枝向北風,十年遺恨泣英雄;班師詔已來三殿,射虜書猶說兩宮。每憶上方誰請劍,空嗟高廟自藏弓。"張先生說"上方誰請劍"是倒句,意即誰請上方劍,詩詞中此種例句甚多。上方對高廟以物對人甚妙。高廟即南宋的第一個皇帝高宗。這首詩對高宗有譏諷之意。  張先生經常或以前人或以自己所作詩詞示范,偶爾也讓我們試作,他則修改。但我們那時主要還是練習作詩詞的基本功:作對子。張先生即以此代其他學校必有的作文課。  張獻之先生后來曾任中華書局編輯,他的著作,今尚印行者為《詩詞曲語辭匯釋》,這是一部工具書。  另一個國文教員姓楊,他(www.lz13.cn)的教法也使我始而驚異,終于很感興趣。他講中國文學發展變遷的歷史。他從詩經、楚辭、漢賦、六朝駢文、唐詩、宋詞、元雜劇、明前后七子的復古運動、明傳奇(昆曲),直到桐城派以及晚清的江西詩派之盛行。他講時在黑板上只寫了人名、書名,他每日講一段,叫同學們做筆記,然后他看同學們的筆記,錯了給改正,記得不全的給補充。這就是楊老師的作文課。我最初是在他講時同時做筆記,后來覺得我的筆無論如何趕不上楊先生的嘴,盡管他說得很慢。于是我改變方法,只記下黑板上的人名、書名,而楊先生口說的,則靠一時強記,下課后再默寫出來。果然我能夠把楊先生講的記下十之八、九。  除了張獻之老師和楊老師,安定中學的歷史地理教員都不錯,教數學的不及嘉興中學,教物理、化學的都是日本留學生。  一年半的時間很快過去了。一九一三年夏,我在杭州私立安定中學畢業了。   茅盾作品_茅盾散文 茅盾:全運會印象 茅盾:車中一瞥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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